■文/本报记者　林劲松　统筹/本报记者　卢斌

毁灭

 讲述人陈家坝中学校长刘应琼。

↑一棵小树矗立在原陈家坝中学的操场，周围的校舍在地震中被夷为平地。

讲述人：刘应琼，陈家坝中学校长

山崩地裂，房屋垮塌，山体滑落，桥断路裂，陈家坝遭遇灭顶之灾。陈家坝中学在乡政府借用的临时教室垮塌，50多名师生被埋。暴雨之夜，余震不断，千余名师生在寒冷的山坡中煎熬一夜。5月13日，河流水位越涨越高，陈家坝乡随时可能被淹没，千余名师生冒雨转移，徒步20公里到达桂溪乡……

大地震来临

倒塌的房屋和垮塌的山体，掀起的粉尘遮天蔽日，那种感觉真的是世界末日来了

地震发生时，正值我们下午第一节课，全校师生在教室、办公室上课、上班，学校里书声朗朗。突然之间，山摇地动、飞砂走石，教学楼像风中的柳树一样舞动起来。

“地震了，同学们快跑……”最先感觉到地震的是在一楼教室上课的焦明成和蒋科老师，他们第一时间带领学生从教室里跑了出来，并向楼上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。

当时，我正在给初一（3）班的同学上课。感觉到发生地震后，我立刻指挥初一（3）班和初一（4）班的孩子往操场上撤离。剧烈的摇晃让人难以站立。在走廊上，我看到有两个学生，头快撞到水泥柱上了，我冲过去想把他们抱住，没想到自己却一下子给甩了出去，头撞到水泥柱上，被弹到身后的栏杆上又给弹回来，最后摔倒在地，眼角、前额、嘴唇都裂了，渗出血来。

但这时候，我已经顾不了这些。带着学生，跑到操场上后，我拿出手机，想给上面报告灾情，但手机却根本打不出去。我又向办公楼上跑去，想打固定电话。其他老师拉住我吼道“你这是去找死。”

倒塌的房屋和垮塌的山体，掀起的粉尘遮天蔽日，那种感觉真的是世界末日来了。

借来的教室

学校在老乡政府里借了一个房间作为临时教室，地震中房子塌了，这是这辈子让我最后悔的事情

看到乱成一团的学生，我和校党支部书记邓中全跑到学校没有完全垮塌的舞台上，叫学生分班站好，马上清点各班人数，安排班主任组织好本班的学生，不要慌乱。

这时，我得到报告，老乡政府里面的宿舍楼塌了。我们在那里借用了一个房间，作为教室。正在里面上课的初二（4）班被埋了。

我一听就急了，当即安排邓中全、政教主任张鹏带领学校男教师前去抢救学生。安排好这边的学生后，我也赶了过去。只见二层的楼房有一层已经不见了，垮塌成为一片废墟。

当时我就哭了。这是这辈子让我感到最后悔的事情。因为学校危房改造，教室不够用，学生没地方上课，我们就在老乡政府里借了一个房间，作为临时教室。一楼是乡政府工作人员的宿舍，二楼的一间会议室，借给我们做初二（4）班的教室。

当时看到楼有些旧，其实我心里也不愿意的，还去民政部门借过帐篷，但没有借到。但是，如果不借这里，我们这个小镇上，哪里能找到这么大的房间做教室呢？有些遇难孩子的家长为此埋怨我、骂我，虽然有时也会感到很委屈，但我理解他们的心情。

我现在也很懊悔，如果当时我坚持借帐篷给孩子们做教室，这些孩子和老师也就不会遇难了。

11学生遇难

退休老干部说：“老师，剩下的都确实死了 ，脉没有 ，身体都硬了……”我们才离开那里

在那个楼旁边有一个榨油厂，地震后燃起了大火，距离垮塌的教室只有几米远。我担心大火再次烧伤学生，就指挥男教师去拿灭火器，想灭掉榨油厂的大火。我自己又跑回学校，请求滞留在操场上的老百姓，去救援被埋在废墟里的学生。

一部分家长来了，乡政府也派了救援人员过来。没有工具，大家就用手搬，用手刨，用杠子撬开那些垮塌的预制板，让人钻进去，把那些被埋的学生救出来。

身体庞大的贺德寿老师，一次又一次下到垮塌的水泥板下面背学生出来，要知道，只要有稍微大一点的余震，他就可能被埋在下面。身高只有一米五多的女教师伏老师将一个100多斤重的学生背到了临时救护点……真的，在那个场面下，我们没有谁想到过危险，没有谁想到过退缩，一心想的是怎么把孩子们救出来。

救援一直坚持到下午7点过，天已经黑了。乡政府的退休老干部蒋显合说，“老师，剩下的都确实死了，脉没有，身体都硬了……”我们才离开那里。

因为念着那些被埋的孩子，把其他学生安顿好后，我又带人返回去，还想看看有没有活着的学生。但因为油厂大火还在燃烧，又不断有余震，乡里担心再造成人员伤亡，安排实行戒严，夜间不准人员靠近那些倒塌的房屋。

作为老师，我们真的不愿意放弃一点点的希望，我们愿意冒死救出自己的学生！

这个垮塌的教室，夺走了母凯贤老师和11名学生的生命。事后这个班的学生讲，地震来临时，母老师已经跑到安全地带，可是看见学生没有出来，他又跑了回去，指挥学生撤离。在疏散了一部分学生后，他被倒塌的墙壁压住，再也没有起来，临终前还喊着“快跑、快跑……”。

漫长的一夜

没有水、食物，没有御寒衣物，只有连绵冷雨、强烈余震，山体滑坡后令人恐惧的隆隆声

学生们被集中转移到乡医院后面和双堰养鸭场边。天渐渐黑了，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次强烈的余震。这时候，我得到消息，地震时，大竹村后面的山垮下来，把大竹村三个生产队都埋了，当时在家的人只有几个人幸免于难。我家就在大竹村，我的母亲和一些亲友也都被埋了，但当时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。

我安排班主任带好本班学生，男教师通夜值班巡守，自己和几名学校领导去看望受伤的学生和5个重伤的老师。

我们拿着医院给的几十粒止痛药和几十粒止血药，带着一瓶捡来的矿泉水，每隔几个小时给受伤特别严重的孩子们吃一粒止痛药和止血片，喝一瓶盖矿泉水。我告诉这些孩子，这个水不能多喝，要留着给大家吃药。一方面确实当时水不多了，另一方面我也担心，孩子们有内伤，喝了水，会有性命之忧。

很多老师的家人，也都不幸遇难了：韩世军老师的母亲、妻子等4名亲人遇难；王文翠老师的儿子、姐姐遇难；陈定培老师除自己和妻子外，家里人全部遇难；朱贤俊老师儿子遇难、丈夫重伤；付红梅老师父亲遇难……但那天晚上，这些老师都没有离开学生半步。

看着这些含泪的老师，我悄悄叮嘱他们说：“千万要挺住，我们不能哭出来，看这个地形，恐怕好多村子都没有人了，这些学生可能就是这家人的根了，我们要把他们带出去，保全个血脉！”

也许这是世界上最难捱的夜晚，也许这是最黑暗的长夜。没有水，没有食物，没有御寒的衣服被褥，有的是连绵的冷雨，不期而至的强烈余震，还有山体滑坡后令人恐惧的隆隆声。

天上不断下雨，又冷又饿又怕。大家挤在一起，背靠着背取暖，心里都充满了恐惧。我在想，下一步该怎么办？以前听说过山崩地裂这个成语，这次我们算是看到了真正的山崩地裂。

我曾安慰那些学生说，直升机明天就会来救我们。但我自己心里明白：陈家坝受灾的消息可能还没有报出去。

乡临时指挥部优先给全校师生发放了半蛇皮袋饼干、面包和饮用水，统一保管起来。大家知道，更困难的日子还没到来，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边。一直到上路的时刻，我们才把这些有限的东西全部分发给学生。